凡是嘲讽质疑的路都是高速路段
我饱尝了无数次的嘲讽和质疑,实在承受不了了,就按书里的说说法:把嘲讽当成砖头,把质疑当成沙土,垫高脚下的路,抬高自己的视野。这些年来,我就是用这种方法,一段一段地克服了艰辛,一年一年地熬过了艰难。对有些路段我释然了,对有些路段我怎么也无法释怀。我劝自己说:凡是嘲讽质疑的路都是高速路段,遭难受罪就是支付过路费呀。要让屈辱成就自己,要让出色成全自己,把屈辱的经历当作人生修行的蒲团,切莫辜负了屈辱的煞费苦心啊。
我二十七八岁时,在我们工段书记王师傅的安排下,学着在车间里写点东西。对我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新工人,有些早就混成势利眼的老工人,看我的眼神,是白眼珠远远大于黑眼珠的。有些女工,会在背后对我嘀嘀咕咕,有些男工,更带有性别的歧视,自以为精神文明建设应该由男人们来完成。殊不知,知识面前,人人平等,文学面前,更是人人平等。况且,我参加工作前也是苦练了几年的,也是个屡败屡战的“投稿族”。
波波折折中,经历了一些人情世故的沟沟坎坎后,我决心只写文艺稿,一是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,二是我想怎么写就怎么想,想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。触网写作,帮我打开了写作视野和写作方式,两三年的时间,我就进步了一大块。之后,就又开始投稿——发表了更好,不发表也继续投稿;大量地写征文——包括市里的省里的全国的,优秀奖我不嫌弃,一等奖我不骄傲。前后有十几年的时间,我写网文,投稿,写征文,写得不亦乐乎,练得很是起劲。(此时,我很怀念那段猛打猛冲的日子。)
车间里有一位同事,时常去帮忙,给一位姓liu的“领导”,写些应付检查的材料。这位同事就可以不上三班倒,以写材料为名,照样考勤拿工资。有人就故意在我面前说:”你看看谁谁谁,写的就是好呀,又给领导去写材料了。”我笑笑不语,在心里说:“那人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,况且,他写的只是废料,与文学无关。”事实上,也足以证明了这一点。
这位姓liu的“领导”,是用人靠前,不用人靠后。那天,我和同事们正忙着检修设备,他翩跹地走过来,颐指气使地喊我:“你把那个啥事写写!”我好心好意地说:“liu师傅,不好意思呀,我真不会写。”他声嘶力竭地喊:“你不会学!整天学啥习呀?!”我边生气边笑着说:“我装啊!”平时,这位姓liu要我写什么事,任何材料都不给我,“不就是那个啥事呀!赶紧写写给我!”没有任何文件和数据下,我写得很为难,写好了,功劳是他的,写不好,他又到处诋毁我。正处于下岗潮的我,为了一口饭,不得不咽下众多的歧视和屈辱。
“老百姓想干点事,真难!”,我曾对两位老师说过这样的话。一个最最底层的蝼蚁,单单周边的唾液足可以毁掉你。还好,我苦苦挣扎着活下来了。
我的写作从一开始就在偏见里受虐,有些长得稍有点姿色的女同事,常在背后相互挤眉眼地议论我,“她长得又不俊,还想当作家,嘿嘿嘿!”还有一些说话极不雅的男同事,常聚在背后用360度角,对每一位女工的评议,常用下半身的术语。
有好几回,有人用睥睨的眼光问我一下,“听说你会写东西哦。”,继尔转过脸对旁人说,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。”好像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写作一样,况且他们当中有好些人,长得比我还歪瓜裂枣呢。我通常笑笑不语,也无语和他们理论,更没必要和他们理论。在没有几个懂文学的现实环境里,他们通着长着一双世俗的富贵眼,互相看不起互相贬低。他们更不知道,世上是有天分和天赋一说的,我如此热爱文学,定是有一两半两的小天分的,不然老天不会赐给我热爱的。我的相貌够我嫁出去就行,我没奢求更多,我今生的重要任务就是把语言组织出气质来,把文字连缀出端庄来,把篇幅整理成深度高度和温度来。
时间一晃,那些爱说荤话爱说黄段子的男同事们,下水饺样一个一个平庸地老了;那些嘲笑我,自以为有点姿色的女同事们,拔了大半生的萝卜也老了。
四五年前,参加企业内部的一个文学座谈会。他们中的有些人,对我这个“远道而来”的文学爱好者,是疏远的疏离的,他们对我所报的工作单位都很陌生,甚至是混淆的。我并不在意,我也不做过多解释,我一直像个晚娘生的孩子,此前经过的冷漠和薄待太多了,不差这一回。况且,文学座谈会是为文学而聚的,不是为其他的,既然聚在这里,就以文学以作品为准。
会后一位女子问我,:“你整天写,你们单位给你多少补助呀?”我难堪地笑笑,摇摇头说:“没人给我补助呀,我只是写着玩玩而已,我又写得不好。”她很疑惑,不给你补助写这个干啥呀?我知道像他们那样的单位,给写作者不只有物质奖励,更有精神的呵护和鼓励。所以他们那边的学习风气很好,学习氛围很浓。而我,一直在这种风气氛围之外的之外,至此被周围某些喜欢看人下菜碟的人,无情地踩碾就无可厚非了。“她写得还不是一张白纸啊!”“你写得好有啥用,领导又不用你!”……类似的话,我听了一年又一年,从刺耳听到了平静,从平静听到了迟钝。
我努力挣扎着让自己写得像样一些,我苦苦支撑着让自己写得好看一些。当我好不容易挤进以文学为主的小圈子后,胆怯地羞愧地,都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习作来,要知道,我是怀着崇高的心情的,我是怀着膜拜的心情的!兜兜转转中,我忽然发现,这里本末倒置,仍然论出身论地位论资源,什么附加条件也没有的我,暗自苦笑。
我没有团可抱,我没有圈子可营销,流水不争先,争的是滔滔不绝,让一篇篇习作成为我打天下的手艺吧,让合格的作品成为我的靠山吧,让年年月月的创作变成我的资本吧。我只能用这样的话,鼓舞自己,心疼自己。
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春节前,Z姐笑嘻嘻地和我说:”你给他们写的那个稿子,昨天晚上他们喝庆功酒分奖金去了,没叫你去喝酒啊?“我听了笑笑说:“先进岗位是他们干出来的,又不是我用一篇稿子写出来的。”Z姐是个既坏事也成事的人,她低声和我说:“他们眼里没有你,以后再让你写,找个借口不写就是了,别干这种下力不讨好的事。”我知道Z姐是好心的,边点头边对她说感谢的话。可下一次,什么三三八红旗岗位一类的,某领导安排我写,我还得写,不然怎么办呢,为了保住岗位,为了不下岗,我谁都得罪不起。
比这更尴尬更难堪的事还有好多好多,不管如何,我都坚持下来了,这种难堪和尴尬锻炼了我的钝感力,也锻炼了我的写作能力,更重要的是,让我看到了真实的人性,底层生活的真实面目,这或许是我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一种渠道吧。
别人笑我欺我挡我害我,没关系,我都熬下来了,我也活下来了。有好些文友羡慕我的“写作能力”,他们并不知道我,我支付这些高速路段的费用里,有我的尊严和眼泪,更有我的无助和卑微。